西边的空中,黄灿灿的落日挂在远远的山崖尖儿上,顽皮的给身边的云涂上一层层金边。暖暖的晚霞无限留恋地抚摸着它经常打杵的地方——沙地。小镇懒洋洋的卧在绿林间,慈眉的夕阳不忍离去,扯起大块大块的霞光,给它钟爱的小镇铺了过来。于是山、路、房子,小镇上的居民们,还有那撒欢儿的猫狗,无不惬意的披着暖暖的霞被,幸福的笑容爬上了人们的脸颊。
夕阳慢慢的慵懒起来,趁着它打盹儿的功夫,夜悄悄的摸进了小镇,给镇上的一切都披上了它最喜欢并觉得神秘的黑纱。街边的路灯整齐的排列着,睁开惺忪的睡眼,不时调皮的眨巴两下。大型广告牌好像醉酒似的,满脸通红,高兴地把“六城同创……”字样的宣传标语一遍遍挥舞着。商店门口的霓虹灯,像一群群顽皮的孩子,不知疲倦的你追我赶,喜形于色,好不热闹。
吃罢晚饭的六喜,站在阳台上,双手搭在那肥肥的大肚腩上,笑眯眯的看着眼前的一切,脸上泛起了酒后的红光,那条眯起的细缝里面,流淌着幸福的目光。
“哎!出去转转。”他头也不回的给屋里的老婆说。等了半天,见没有吱声,回头一看,人早没了。“溜得真快,又打莲香去了。”他一面自言自语,一面胡乱地拿起一件衣服披上,下楼去了。
不多时,小镇上的居民好像接到了无声的招呼,三三两两的纷纷走出家门,小镇的夜生活正式拉开了序幕。街上逐渐热闹起来,有三五成群漫荡的,就为了消食;有数个小伙,疾步快走的,就为了出一身汗;也有挽着胳膊低头絮语的,很显然,是酝酿感情的。
六喜叼着一支烟,腆着肚子,甩着因为肥胖而显得短而厚实的手,横披着衣服来到街上。远远地望去,就只看见一段矮宽矮宽的身影摇了过来。小孩子们高兴得疯了似的,轮滑溜得“嗖嗖”的,从大家身边一阵风就蹿了过去,小轮闪光炫目。小家伙们互相追逐,喧闹声,尖叫声不绝于耳。突然,一个滑得飞快的孩子来不及避让,一头撞在六喜怀里。抬头一看是六喜,一下子就被他吓得不知所措了。周围的孩子们也一下子就愣住了,气氛瞬间凝聚。
“叔叔,我不是故意的。”那孩子带着哭腔说。正看的高兴的六喜,被轮滑刮到脚背,着实生疼。不由得大为恼火,满脸怒色。他一把拧起那孩子,扭头吐掉烟,想狠狠的收拾一番这倒霉的孩子。就在这一刹那,他瞥见那醉酒的广告牌正向自己挥舞着“六城……”。愣了一下,不由得松手放下孩子,慢慢的回过头来,笑着说:“小家伙,别怕啊!玩儿高兴了吧……伤到了没有……要是撞到别人,那就不好玩儿了哟!”他揉了揉被撞的当面骨,皱了皱眉头,又摸了摸孩子的头说:“玩儿去吧!”然后,甩了甩脚继续晃荡着向前面摇了过去。那孩子似乎怀疑自己的耳朵,将信将疑的离开了。周围的孩子们一下子聚集过来。“你火气好啊,军军儿!今天他怎么没有休整你呢?他可不是这样的人啊!”一个大一点儿的孩子对还在后怕的男孩说。
六喜,在小镇上是个有名的狠角儿,一个蛮横不讲理的刺儿头,惹事斗殴是家常便饭。被他惹上的大人小孩,轻则道歉赔礼,重则赔钱了事,都只有自认倒霉的份儿。谁家小孩子调皮哭闹,大人们唬他说:“六喜来了,还哭?”那孩子立马安静下来了。大家都绕着他,路上碰见了,碍于情面,鼻子里相互打个招呼。居委会,派出所可没少找他,遇到与他有关的事,都头疼。
他在小镇上开了个汽车修理店,那些废旧的、脏兮兮的汽车零件,那些破烂的轮胎,被他在家门前的街道边,乱七八糟的堆上高高的一长条。废机油流得到处都是,把个干净的水泥路面弄得不成样子。四周蚊虫滋扰,尤其一到雨天,街坊们更是苦不堪言。偶尔,他把那些自己都实在看不下去的轮胎,浇上废油,就地一烧,黑烟滚滚,那刺鼻的气味让人窒息。
有人前来干涉,他横在街上说:“我在自己门前烧的,关你事啊!你有本事把烟子管住啊!”众人干怒着。行人、车辆从他家门前经过的时候,都要十分小心。一不留神碰了他的“宝贝”,那可不得了。大家可没少吃亏,只好自认倒霉,赔钱。背后大家都怨声载道。居委会出面调停过几次,他可不管这些,依旧得意的堆在那里。“惹不起你,我还躲不起你么?”后来凡知道的人都宁可绕道走。
他,就这样不管不顾的得意地横着。
近些年来,小镇的居民们越来越会享受生活了。原来只有城里人才玩的健身运动,如今在小镇上也逐渐流行起来。傍晚,男人们几个约一块儿,找一小块地方,挥鞭抽陀螺;女人们则在哪家宽敞的门前,弄个音响,三五成群地跳起了广场舞。居民们的精神生活需求,促使政府加大了街区改造建设的力度。
伴随“六城同创”的春风,街道、社区的改造、美化、绿化和亮化工程,正有序地推进着。违规搭建的摊位、炉灶和路边广告牌,不经意间就消失了,富有民族特色的房屋,鳞次栉比的排在宽阔的街道两边;一排排崭新的路灯,像卫兵一样整齐的立着;车辆们都自觉的排成行,一律车头朝外,等着主人的归来;卡通造型的垃圾桶们任劳任怨……小镇不知不觉的就焕然一新了。居民们一个个都开朗起来,大伙对创建卫生城市、文明城市的举措赞不绝口。
工程一百米一百米的向前推进,眼看就要来到六喜家门前了。居委会到他家多次做工作,开协调会。他可不管什么“六城七城”的,没有多少多少钱,他家的东西不能动。就这样,他和居委会僵持着。
每天吃完晚饭,他就一头钻进麻将馆里,叼起烟稀里哗啦的搓起麻将来。偶尔听到有街坊指桑说槐,他也不屑,对着不好的牌吹口浓烟,开始污言秽语起来。工程可不能耽误,最后大家商议,绕开他家,跨过去再说。
没过多久,工程基本结束了。可从高处看去,六喜家门前,像被谁抡起巨锤砸了一个深坑似的,把小镇硬生生砸成了两截,这成了小镇的硬伤。大家伙都在背后指指点点,议论纷纷。他却逢人便昂着头,那目光从脑袋顶上照下来,好像在说:“怎么样?还不是不敢把我怎么样。”
他,照样不管不顾的得意地横着。
时间是最好的润滑剂,渐渐地大家也好像不太在意了。入夜,大街上也不黑暗、不冷清了,各种健身活动次第开展起来了。麻将馆的门犹如一张张饥饿的嘴,无可奈何地张着。六喜一个人坐在麻将桌边上,无趣得看着眼前大家愉悦的夜生活,他觉得自己被冷落了,他第一次感到了孤独。
广场上的音响正卖力地嘶吼着,动听的旋律和铿锵的节奏在小镇里弥漫开来。妇女们或跳广场舞,或跳交谊舞,或几人一组打莲香。扭动的身影,羞红的脸颊迷着男人们的眼,那逐浪的笑声回荡在小镇的上空。六喜老婆站在边上,两眼放光,眼珠子左右穿梭,紧紧地盯着大家。还不时搓搓手,扯扯衣服,很想也上去跳几曲。可是没有人邀她,也没有人做她的舞伴儿。她心知肚明这是什么原因,靠边儿站了一会儿,觉得没趣就早早的回去了。两口子在家守着电视,没有言语。时间久了,不由得互相埋怨起来。
这天六喜老婆在外面看大家跳得欢,一时兴起,一个人在边上走了几步。队伍里有人喊道:“六嫂,明天在你家门前去跳啊,免得你跑路!”大家都看着她哈哈大笑。她停下舞步,没说什么就气呼呼地走了。回到家,看着堆在沙发里的六喜开始气不打一处来的数落起来。六喜不吱声。
他,照样不管不顾的得意地横着。
生活在这么美好的镇子里,大家觉得平时随手乱扔垃圾的恶习实在不好,于是都自觉的把自家门前打扫的干干净净,让垃圾们各就各位。蚊虫们原来随处可见的美食店也不见了,正在打饥荒,突然发现六喜家盛宴如常,不由得大喜过望。于是大家互相招呼,携家带口的奔他家而来。这让六喜两口子苦不堪言,家里俨然成了蚊虫们的俱乐部。它们欢庆累了,停在电线上小憩,那细细的电线一下子就变成拇指粗细的一根黑线了,上面全是密密麻麻的蚊子,那场面蔚为壮观啊!一到下雨天,他家门前黄的、黑得、红的……各种颜色的水和淤泥汇聚在一起,把他自己困在里面,他往淤泥里面扔几块砖,每次都踮着脚小心翼翼的点出来,很不方便。从此路过的人有意的打趣他。
“嗨,你这姿势——踮着出来,比较优雅呢!”
“六喜,想到你家坐坐,我还要带双胶靴啊!”
“六喜哥,还是你家门前漂亮,各种颜色都有。我们那里不行,太单调了。”
……
六喜只好尴尬的笑着。
这天吃过晚饭后,妻子照样开始数落起他来。她一边瞄着外面的广场一边说:“你就整天把双眼睛安到头顶上,那有什么作用哟!你改改吧,大家都嫌弃我们了……六城同创大家都支持,街上环境也变了大样了,哪个不高兴啊?就是你,黄牛黑背脊——格外一条筋……我们这样戳着,丢人现眼的,都不好意思出门了,孩子们打电话都说没脸回来。”
六喜狠吸几口烟,把烟头往一次性杯子里一戳,说道:“一个六城同创,弄得我也没有面子了(他认为那样得意地横着,没人理他,是他的面子)。以前那几个打牌的,搞什么健身,弄得我牌也没有人打了……讲话的都没有几个人……是要弄一下了……那就明天弄嘛。”
第二天,天刚一亮,六喜就请来几个工人,把他的那些“宝贝疙瘩”一股脑儿送到了废品收购站。他晃着那矮宽矮宽的肥胖身子,挥舞着肥而厚实的手,指挥工人清淤、平地……街坊们见他主动自己掏钱,改造门前道路,都非常高兴,一起过来帮忙。
“喜哥,现在都追求饮食健康,你别吃肥肉了,晚上我陪你走路健身,减减肥。”
“六嫂子,晚饭后我两一起去打莲香。”
“要得,说定了啊!”六喜媳妇儿满脸红晕,生怕别人反悔,连忙接了上去。
“这个么子同创,”六喜扔了一块石头接着说,“我也觉得搞得好。我的心情、脾气也好多了,牌也不打了……要得,走路减肥去。”
六喜家门前终于变了样,被砸成的两截终于接上了,街坊们都非常高兴。不知不觉地六喜也变了样。大家都背后开玩笑说“六城同创”,创出了一个新的六喜。
六喜,再也不那样不管不顾的得意地横着了。
六喜揉着当面骨,看着远去的那个孩子欢快的背影,笑了笑,嘴里嘀咕着:“小子还蛮有劲儿呢!”然后又惬意得到出溜达起来。
“年轻人,车子骑慢点儿,招呼撞到人!”
“张哥,两口子散步啊!”
他一面和大家打着招呼,一面摸出一支烟,咂燃后晃到了广场边,坐在石凳上,看见媳妇儿的莲香打的正欢。那舞姿,那身段,那笑容,怎么那么美,他觉得。
“嫂子,把六哥拉进来和你跳上一段儿!”有人打趣。
“他!肚子顶前面,牵不到手。”
“哈哈哈!”广场上一阵哄笑。
六喜红着脸不吱声,眯着眼吸他的烟。不一会儿,他站起身来,把烟头扔进垃圾桶。一抬头看见远处那块广告牌,它还在绽着醉酒似的通红的脸,不厌其烦地挥着“六城同创……”。他会心的一笑,披着衣服继续沿街晃荡下去了。
值班总编:杨承佳
责任编辑:廖康庄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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