朱述耀:父爱,永远写不完的故事

时间过得真快,父亲节又要到了。夜已深,父亲和我的历历往事,如电影中的镜头,如梦如幻,在脑海中时隐时现。我不禁感慨万千,辗转反侧,难以入睡。

父亲50多岁了,中等身材,眉宇间透着一种亲切。他穿着朴素,从不穿西装,但特别爱干净整洁。头发每天梳得整整齐齐,看上去格外精神。吃喝也不讲究,土腊肉、叶子烟和绿茶对他来说已是最好的东西了。特别是他喝茶的时候,那种陶醉的神情,让人觉得格外温馨慈祥。他温和善良,凡事处处为别人着想,从不与人争论,生怕别人吃亏。但又生性固执,凡事喜欢坚持自己的处事原则,任凭别人怎么劝说,一旦自己决定的事情,雷打不动。小时候,我最喜欢与父亲争吵,总认为父亲“一根筋”,做事“一条道跑到黑”,随着时间的推移,现在回忆起来,他的很多观点是正确的。父亲自尊心很强,什么事都坚持高标准。他最初是一名民办教师,为了转成公办教师,他吃苦耐劳,挑灯夜读,不到一年,就实现了自己的愿望。他教学非常负责,20多年来,总把别人的孩子当作自己的孩子管教着,让家长们感到满意和放心,都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在父亲班上读书。孩子们也特别听从父亲的教诲,这让父亲的教学成绩连续多年在全乡名列前茅。父亲对子女要求非常严格,特别是小时候,几乎时刻都在催促我们兄妹读书学习。一旦看见我们贪玩,心里就急得冒烟,皱着眉头唠叨个不停。也许正是因为父亲的严爱有加,才有了我们兄妹今天的好日子。

印象中,最难忘的是小时候父亲照顾我们的情形。

母亲是一位农民,整天与庄稼为伴,没日没夜地干着农活。因父亲在乡村小学教书,我和妹妹一到上小学的年龄,就跟着来到他教书的学校。父亲每天除了给学生上课,还要照顾我们兄妹的生活,可谓“又当爹又当妈”,累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。至今眼前还浮现着他浑身沾着粉笔灰,给我们兄妹俩烧火做饭的情景。

那时,学校条件非常差,老师住的是木质结构的房子,一人一间,面积不足20平方。没有办法,父亲只好把房子即当宿舍又当厨房两用着。做饭时,屋内烟熏火燎,呛得他直掉眼泪。每次吃完饭,他急匆匆洗完碗,来不及好好打理自己,就裹着一身油烟味去给学生上课了。记得有一次,学校统一安排教师聚餐,因不便带我们兄妹去,又不能让我和妹妹挨饿,父亲便提前为我们做好饭,再去食堂吃饭。谁知,去后不到10分钟,他便端着饭碗回到寝室,我和妹妹很惊讶地看着他,问他吃饭怎么那么快?只见父亲慢慢地从盛满米饭的碗底掏出四块瘦肉,用筷子轻轻夹着,给我们兄妹俩一人两块,微笑着说:“这肉非常好吃,你们尝一尝吧。”给我们夹完肉,他又端着饭碗向食堂走去。此时,教师们早已吃完桌上饭菜离开,父亲只扒了几口米饭匆匆了事。父亲每天都是如此悉心照顾着我和妹妹,一直到我们小学毕业。

上了初中,和父亲一起生活两年后,他被调到另一所村小教书,我们兄妹开始在学校住读。我们兄妹与父亲相隔并不远,但我们的学习和生活让他牵肠挂肚。他除了经常到学校来看望我们,还时不时向学校老师了解我们的学习和生活状况。每一回见着我们总是细细叮嘱:“一定要好好念书,争争气,争取考所好高中。”在他的鼓励下,我与妹妹从不偷懒、懈怠,全身心投入学习。功夫不负有心人,2000年6月,我考上了城市的一所高中。

印象中,最难忘的是父亲送我去城里读书的情形。

和父亲真正意义上的离开,也是2000年8月,我到城里读高中。

去学校报名的头天晚上,父亲跟我上了一堂思想课。他语重心长地盯着我的眼睛说:“出了远门,一切就要靠自己了。记住一定要把人身安全放在第一位。人的生命只有一次,生命没了,什么都没了。不要去高楼,不要下河洗澡,不要围观热闹场面。要勤奋学习,争取考上一所好大学,为我们图个好名声。要尊重老师,团结同学,不要和别人打架……”如今,10多年过去了,这些话一直言犹在耳。叮嘱完毕,父亲开始为我收拾行李。箱子、被子、化猪油等一一分门别类地进行整理。因担心我在学校挨饿,给足了生活费。父亲又怕我把生活费弄丢了,又叫母亲在我穿的短裤上缝了一个密实的小荷包,叮嘱我把生活费放在里面,平时根据生活需要用多少,就拿出来多少。收拾好行李,已是夜间十二点,父亲好像没有一丝困意。

第二天早晨,天还没亮,迷迷糊糊中就被父亲叫醒出发了。那时交通不便,必须步行10多公里,才能到镇上乘坐汽车去城里。父亲那年40岁,一口大箱子和一些行李对他来说,还不算太重。因担心时间晚了赶不上汽车,他佝偻着身子,卯足劲大步前行,途中顾不上停歇。翻过了几座大山,穿过几条陡峭的山路,总算到达村镇,天才蒙蒙亮。此刻的父亲,早已累得气喘吁吁、满头大汗。到了车上,我们很少说话。我默默地看着窗外的世界,不禁浮想联翩:城市究竟是什么样子?就这样离开了父母,一个人在学校孤苦伶仃,能适应环境吗?想到这些,感到有些迷茫和无奈。汽车一路奔驰,一路颠簸,让人头晕。差不多每半小时问一次父亲:“快到了吗?”父亲说:“没有。”他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,轻轻地拍着我的肩说:“你看别的娃子也和你一样跑那么远,离开了父母。开始肯定不习惯,没事,坚持一段时间,就适应了。”晕晕乎乎的约过了4个多小时,我们来到了学校。父亲带我在学校转了转,熟悉了一下学校的环境,然后去招生办报名。见我被分在快班,他本疲倦的脸上堆满了笑容。报完名,他又带我去小卖部买了些生活用品,帮我查找寝室,摆放好物品、铺好床被。收拾完毕,他又四处打量了下寝室,看是否安全。见寝室的玻璃门窗已坏,不知被谁卸下放在了角落里,他不动声色就开始安装。我不耐烦地说:“爸好多事,坐了一天车不累呀!” 他说:“安全第一啊,要是半夜梦游掉下去怎么办?马虎不得。”只见他举着玻璃板使劲往槽口里装。因玻璃板太重,操作起来很费劲,父亲装了半天却未对准槽口。他咬紧牙关坚持着,满脸涨得通红,憋出一身冷汗,使出全部的臂力来回推搡,好不容易才将玻璃板装了进去。父亲又怕窗户稳定性不强,又跑出去买了些钉子,借来锤子,对玻璃门加以固定后,才放心地舒了一口长气。把我的事情安排妥当,父亲就要回家了。我本打算送他到车站,可只送到校门口,他就要我回去。他说:“一定要记住在家里给你说的话啊!”说完,他转身就走。我静静地站在校门口,目送着他渐行渐远的身影,心里莫名的酸楚与失落,眼泪簌簌地直往下落。父亲走了约10多米远,泪眼朦胧中,我看见他也在回头看我,好像在说要我进去。我仍站在那里一动不动,直至父亲的背影,在我潮湿的视野里完全消失。

读高中及大学的几年,几乎每次回家后上学,父亲都要送我。还有妹妹读书,父亲也是每次天没亮便起床,爬坡过河,送到学校安顿好后才返回。为了我和妹妹,父亲含辛茹苦,常年奔走。加之每天站着为学生上课,他的腿患上了严重的静脉曲张症。局部已经溃烂,痛得他坐立不安,睡不着觉。为了止痛,他天天坚持用热水敷双腿。有几次,他竟用烙铁去烫溃疡,边烫边四处张望,怕被我们发现。有一次,父亲见我走过来,慌忙将烙铁藏在背后。直到他衣服发出难闻的纤维焦糊味,我才明白是怎么回事。我们一再劝他去医院治疗,父亲倔强地说:“一点小问题,我能坚持,不要动不动就要我往医院跑,浪费钱。”后来,他的腿病越来越严重,溃疡面积一步步扩大。特别是腿部,缕缕凸起的青筋,像秋霜打过的梗,深深刺痛着我们的眼。最后,在全家人的“软硬兼施”下,他才同意到医院做了手术。

印象中,最难忘的是父亲对我善意的“欺骗”。

2008年6月,我刚大学毕业。为了找份稳定的工作,我参加了全州事业单位考试。考试内容分为笔试和面试。笔试考后不到10天,成绩就揭晓了。在我报考的岗位人员中,我笔试成绩排名第一。父亲得知消息后,高兴极了,赶到学校为我祝贺。祝贺一番后,我和父亲又有一些担忧,因为7月份还有极为重要的面试关。他点了根烟,颇踌躇了一会说:“你有这个实力,好好复习吧!”。随后,他便回乡下。

一个月,很快就到了。面试的前一晚,父亲打来电话,语气很轻松:“上次可以,这次通过你的努力也会顺利通过的。别紧张,好好发挥!”父亲的话语,给了我满满的自信与力量。第二天,我果然发挥很好,面试取得了第三名的好成绩。我掐指一算,两门加起来总成绩竟然排名第一,我高兴得跳了起来。当即就把消息告诉了父亲,他也非常高兴,第二天又来到了学校。只是再见到父亲时,发现他没有上次精神,看起来非常疲倦,眼睛布满了血丝,甚至有些沉默寡言。我向他分享完喜悦的心情,他突然给母亲打了个电话:“这事可以告诉娃儿了吧?”我没听清母亲在电话那头说了些什么,父亲就挂断了电话。我发现,父亲神情瞬间异常凝重。他哽咽了半天,吞吞吐吐地说:“你爷爷在你面试复习期间走了……”父亲话落,我差点晕倒,根本接受不了这晴天霹雳般的打击。我大声斥责:“为什么不告诉我,为什么啊?!”父亲一句话也说不出来,眼泪在眼框里忍了又忍。他从身上摸出一支烟,大口大口地吸,不敢正视我的目光,就像做错事的孩子,又好像有太多的无奈。此刻,我感觉父亲仿佛苍老了许多。

爷爷是突发脑溢血去世的。我从小在爷爷身边长大,他把我视为心头肉、家中宝,和他有着割不断的深情。我上学后,记得爷爷最喜欢对我说的一句话就是“有本事千万别骄傲啊!”。听母亲说,爷爷去世后,亲人们都沉浸在悲痛之中,父亲怕我知道后伤心,影响考试,便和亲人们商量,决定暂时不把这个消息告诉我。那段日子,父亲承受着一生从未有过的痛苦,既要为爷爷办丧事,又十分担心我的考试。他连续几天几夜没有睡觉,已瘦得皮包骨头。一晃这事过去了八年,随着时间的推移和人生阅历的增加,我渐渐理解了父亲的那片苦心。原来,有时“欺骗”,也是一种深爱。

印象中,最难忘的事是父亲鼓励我写作。

父亲长期从事语文教学,年轻时经常利用业余时间写作,他的作品经常在《鄂西报》发表。在父亲的耳濡目染之下,我也爱上了写作。上小学时,每写一篇作文,他都要反复看、反复修改,并提出一些意见,启迪我的思维。为了激发我的写作兴趣,提高我的写作水平,他还专门为我订阅了大量的作文书。在父亲的精心指导下,我的写作水平很快超过班上其他学生,作文经常被老师当作范文在课堂上念给同学们听。写作得到老师和同学认可,心里美滋滋地,并暗暗鞭策自己一定要看更多的书充实自己。就这样我爱上了阅读、爱上了写作,为以后的写作之路做好了铺垫。

真正走上写作之路,是我进入大学之后。2003年,全州上下正紧密锣鼓地筹备庆祝建州20周年活动。记得11月8日中午,我突然有了灵感,围绕“庆祝建州20周年”这一题材,一鼓作气写出了一首题为《期待》的诗歌,然后寄了出去。没想到,11月22日上午,一位同学告诉我,说我的诗歌在《恩施日报》的《清江》副刊发表了,当时我高兴极了。作品发表后的第一件事,就是给父亲报喜。父亲听说我的诗歌发表了,心里也乐开了花。自从处女作发表以后,父亲更加鼓励我写作,我的灵感也一“发”不可收拾,大学4年,在各类报刊杂志发表了近百篇文学作品。由于经常发表作品,引起了学校老师和同学们的注意。学校领导见我来自农村,条件不宽裕,决定为我资助部分经费出版一本诗集。但出版经费远远不足,父亲便拿出省吃俭用的钱弥补资金缺口。2006年6月,诗歌作品集《梦中的现实》,由湖北人民出版社公开出版。该书的出版,填补了在校大学生公开出版专著的空白。由于长期坚持写作,我取得了一些小成绩,还成功加入了省作家协会。直到现在,我每写一篇文章,父亲仍然是既当读者,又当老师,帮我提意见,成为我最强大的依靠。

漫漫岁月,悠悠深情。与父亲相依相伴三十多年来,历历往事刻骨铭心,让我难以忘怀。如今已为人父的我,静闲之时,总在心底思索,父爱是什么?父爱是一杯陈酿的酒,让人回味无穷;父爱让人心生愧疚与敬畏,是永远写不完的故事……

文章来源:中国硒都网

责任编辑:廖康庄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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